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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【上】

    马车再停下来时候,天色已然黑了。小门外头檐下挂着一只灯笼,也并不多明亮,朦胧的一层光垂落的铺在台阶上。

    几人牵着从小门入了里头,而马车进不去就催了上头的人出来,开门那人上了马车驾走了。

    院子中紧悄悄的,只远远立了一人望着他们,像是在接引似得。

    等走近了些,抱着剑行了一路的闵岳开了口:“人带到了,交给你处置?”

    那人正是烁方,“嗯,我先带过去,你们休息去。”边说着,目光已经开始打量起宋采芯与那个小孩了。

    他们几年都认识,老余哈哈笑了两声,“咱们的事总算是完满完成了。”他将手搁在小孩的背后推了一把,将畏缩坐后头的他送到了烁方面前。“咱们洗澡睡个好觉去喽!”一声呼后,几人都各自散了开去。

    却是闵岳留在远处,淡淡的说了句:“我陪你送他们去吧。”

    烁方应了声,带着几人转了几转,到了一间屋子前。屋前守着两人,见清了来人面貌便打开了门。“这地方小,就将就着几人在一起了,反正……”烁方进了去,点了台上的烛台笑了声,“反正你们也认识。”

    随着他的话音落,灯火的照亮了屋子,屋内另有一人躺在里头竹榻上。像是已经入睡了被人猛地惊醒,半撑起身子眯着眼朝着门口看。那张脸白胖肥腻,原先宋采芯疑烁方说的人是谁,这下看清了却忍不住冷笑了声。

    那白胖之人愣了会,才转过神来,急忙对着烁方大喊大叫:“你们……你们把她弄来这里干什么?”

    烁方挑着眉嗤笑了声,“故人相会,特地给你们合在一间屋子。再说了,你这段时日脑子也拎不清楚,正好有个人能敲打敲打你,免得死犟着一根筋。要知道……再过几日,你就是想要说些什么也未必有那个机会了。”

    肖兴修闻言嘴角止不住抖了一抖,原先起的满腔怨愤也陡然之间被压了回去,维持着先前的姿势再也没说半个字出来。

    宋采芯却是一直平淡如常,一直半垂着头竟连脸皮也懒得抬一下。她是听出了肖兴修的声音,却犹如置身事外同她无关似的。小男孩不安的转动眼珠打量四周,揪着自己的衣角亦步亦趋的跟在自己娘亲的身旁到角落坐下。

    烁方见人都安置妥当了,便同闵岳锁了门出去。按说这几日,他也过的并不是滋味,那日的截杀他虽然侥幸脱险,却元八却未能和他一道回来。他向来自负自己身手,经此一役,倒真是受了挫,深觉是自己武功不够精进才没能使两人同归。若有所思的走了一段路才想起身旁还跟了个人,他转过头去,勉强扯出一个笑来说道:“怎么,你是相见二哥?”

    这话正中闵岳的心思,他直截了当的点了下头,“嗯。”

    烁方抬头看了眼天,砸了砸嘴道:“都这个时辰了,你想去找自己去。”

    闵岳听他这样说,便有几分犹豫迟疑,眉头紧皱了几分不动弹。

    “我说嘛,你就先缓一缓,恐怕也不是什么紧要的事情,何必非赶着这会去。”烁方劝了几句,又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,凑近了道:“二哥和公主在一屋里,你总不好夜里去打搅吧?”

    “……”闵岳被这话一堵,也寻思不到反驳来。于她心内却是另外一番滋味,尤其是“公主”二字,在他心中碾磨翻转。

    烁方拍了拍他的肩头,“你自己拿主意。”

    “嗤……”闵岳被他这样神情端重的拿言语提点,忍不住笑了一声。他摇了摇头,“连着赶了几日路,我是真想洗个热水澡解解浑身乏气。”

    却说屋内,蜡烛点了后便再没有灭了。

    肖兴修经此一遭,已是全无睡意,索性坐起披了衣服在肩头,一手翘着兰花轻轻搁在被面上斜睨着方才进来的两人。

    大约……早有准备,房内除了他这张还有一张竹塌,略小些,只消搬下上头喝茶的小案也能躺一人。

    宋采芯将小案搬离,叫宋末上塌枕着她的腿睡,从头至尾都没有看肖兴修一眼。

    往日里,是肖兴修看守此人,却没想到今日却不见自己放在眼中了。他被宋采芯这模样气得心中冒火。从被撸来那一日开始起,他每日担惊受怕,又如何不是藏着一股怒气。

    “好你个宋采芯,侯爷好心留你一条命,你倒是有了倒戈相对的念头。”他翘着一根白胖胖的手指对着宋采芯。骤然出声,惊了才刚刚闭眼有了睡意的宋末。

    宋采芯不经意的拧了眉头,似乎寡淡的脸上染上了几分怒气,抿着嘴却没有去接肖兴修的话。

    肖兴修转念想到自己几年光阴都耽误在了这个人身上,他曾经生活在皇宫中,吃穿皆精,偏偏在西北那个鸟不生蛋的地方耗着。想那地方,即便是光刮阵风都能半嘴的沙。他原本离了皇宫也该是富贵平安,却这么都不该像现在一般吃尽苦头。

    肖兴修看着宋采芯这幅温吞淡漠的神情,越是心中恼恨。“你为什么——不去死!”他咬着牙,从齿缝中一字字挤出恶言恶语,将身上的那些怨气也一拥附在了上头。

    那个“死”字被拖得长长,夹着尖锐显得怪异。

    宋采芯抚着宋末的手稍抖,半垂的脸上眸色微微一沉。

    你为什么——不去死!

    为什么要死……呢?她满门都死了,偏偏她一个没有死……为什么要死!凭什么要死!

    宋采芯抿着唇,继而唇角上翘,勾勒出弧度奇怪的笑来。好像此时她的心中有种意味不明的畅快,说不出的滋味。她的手扣在竹塌上,指尖抓着紧凑排列的竹片上。因为这些年的粗重活计,早已是指节粗大,再不复当年的十指纤纤。看着这双手,恐怕谁也不会想到她也曾是官家小姐。“我为什么要死?”

    肖兴修冷笑,不知道气还是恨,他两腮鼓起肉抖动着,“当年宋氏犯案被满门抄斩,你为什么不跟着一起死?难道你不是宋氏子孙?!”

    宋采芯异常冷淡,只好像从他口中说出的事情根本不是她曾经经历过的事情。她望着肖兴修,眼神之中流露出讥嘲来,甫一开口就语调中溢满了笑意:“原来……你也是什么都不知道。”将这话撂下,她便低下头去。

    宋末年岁小,这几日赶路几乎没有下过马车,即便方才受惊这会又被重重困意侵袭,昏昏沉沉闭着眼。

    宋采芯,一下下轻轻拍着他的后背,显得温情柔和。她平日里极少这样。

    肖兴修听了她的话,浑然一怔,关于宋采芯的事情,他的确是知之甚少。但年他不过是年老离宫的老太监,说来年岁也不算大,可他算得大太监索性出宫养老。然而等他出了宫,却是接到了一道密旨。

    他这辈子,从未接到过圣上下达给他的密旨,诚惶诚恐的接下了才知道……是要他去看守宋采芯——那个刚刚因为获罪被满门抄斩的京兆尹之女。

    等他带着宋采芯在西北安置下来的时候,宋采芯已经显怀了。一个从未出过阁的女子,却已然有了四月余的身孕。而她这身份从何而来,为何她能幸免于难,为何自己会接到密旨来看此人,肖兴修却是一无所知的。

    而然……密旨虽然让他看守宋采芯,却并无提及要照料,他反复看过密旨,上头要他做的似乎只是看住她,将她圈困在这个西北地。

    肖兴修只以为,当年宋氏的确是滔天大罪,先帝顾念旧情饶过宋采芯死罪,但她仍然活罪难逃,让她一个官家小姐再那地方受苦,也算是受罚抵罪了。

    所以,他看守宋采芯却从未施以过援手。

    肖兴修甚至从来都没有去想过,宋采芯是和同谁生的这个孩子。从前他觉得此事无甚关系,可眼下种种看来,又怎么会没有丁点关系!

    那么这孩子的爹会是何人?为何又从来没有出现过?

    肖兴修的目光挪至那小孩的脸上,从他这个角度看过去,也只能看见半张脸。然而却仅仅是这半张脸,却让他心内陡然一震,再凝神去细看只觉得自己心中扑通扑通的跳了不平,几乎将要从嗓子口跳了出来。

    他是从小在宫里头长大,宫里头的人也几乎每一个都照过面。但凡他见过一面的,心里头总归有些印象。而眼前这个男童像的那个人……他虽不是日日见到,也算是时常能见到。

    肖兴修越想越是觉得震惊,忍不住抬手压住了自己的心房位置,就连着呼吸……都不可抑制的压低了下去。

    肖兴修又抬了视线在宋采芯的脸上来回流连,眉头皱成了个川字。他往日从不出他的那个小院子,只要宋采芯不逃,便也懒得去瞧她一眼。他虽然知道她有这么个儿子,却从未正眼看过。眼下只看了一眼,却又犹如遭受了五雷轰顶之击。

    “这……这是你同谁生的?”肖兴修再开口,已经是磕磕绊绊不连贯了。

    宋采芯连着头也懒得抬,嗤笑了一声,语调刻板平缓道:“肖公公难道看不出来?”

    肖兴修被气得眉毛一抖,他当日在皇宫的确是公公,可自打出了个皇宫,却是十分的忌讳这两个字,即便是远远听见都是避之不及。可当下,却被宋采芯这样当着他的面喊,一时心内怒火如炽。只当他正要发作,余光瞥见那男童半张脸的时候,眼尾一跳,才起的怒气又被兜头一盆凉水浇灭了七八分。

    “胡说!”肖兴修压着声音,瞪圆了眼望着远处的女子。“他……他怎么会同你生孩子?”

    他的语气又惊又疑,倒是让宋采芯稍有疑惑。她抬起眼来,眉梢都镀上了几分淡视一切的漠然。“呵……”

    肖兴修再是不信,可当他看见那孩子的脸的时候,又越加犹疑不定。下一刻,... -->>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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