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/>     这以后的事情,白浮再没经历过,因为那时,他已经死去三年。

    出逃之际,王伦不舍得书籍古玩,装满了牛车。而生活必须的细软却无容身之处。他的牛车跟在怀帝出逃的车队后面。君臣见面,不胜唏嘘惶惶。

    而尚未到长安,刘聪已经带人杀过来,俘虏了众人。

    说起来,刘聪与怀帝、王伦其实是故人。早年间,刘聪来洛阳,还是怀帝亲自领着他射箭、读书。他们曾一起吟诗做赋。

    酒宴上,刘聪要怀帝斟酒。怀帝起身侍立,眉目戚戚。王伦在一旁悲从中来。他眼睁睁看着眼前这个男人,这个帝王从风流潇洒不问俗务的谪仙人被身份所困,因出生帝王之家不得不被权力裹挟,成为他人争权夺利的工具。他的逃避更像一场悲剧。

    王伦泪洒当场。无数晋朝旧臣失声痛哭。

    最后,李聪一怒,毒酒一杯。怀帝驾崩,享年三十。

    恍若游魂的王伦跌跌撞撞走回蛛丝结满雕梁的栖身之处,珍而重之地从箱中拿出一副卷轴。

    拔剑自刎。鲜血洒满卷轴。

    满纸红点之下,犹可见昔年的洛阳宫室,飞檐翘角,他们在室中,盘腿而坐,倚窗看庭中梨树。花开如白雪吹落。地上丢着一块锦帕,上绣一架蔷薇。

    ——————

    蒋关州拿着锦帕,抬脚走入了宫殿之中。

    这株梨树似乎吸引人得紧。他的目光丝毫不能转移。他什么都想不起来,可是觉得梦里似乎见过很多次这样的场景。

    看着满树雪白的梨花,他曾想过的白头之诺,生死与共。

    蒋关州觉得心里直发紧。莫名的哀痛从心底钻出。

    他紧紧拽着锦帕,朝那宫室越走越近。

    ——————

    火光一闪,沈流纨心头一跳,暗道莫非是白浮出事了?她赶紧寻出从即墨连颂处讨来的符咒,催动法力。引路香的光点骤然一亮。

    白浮只觉背后似有强大拉扯之力,而桥那头,依稀两个鬼差循气息而来。他紧张得周身一紧。他尚未践诺,怎能入轮回?!

    着急忙慌地往回飘。与鬼差的距离却越来越近。

    他双手扯着背后丝线,心道,快一点,再快一点!可是他也知道以沈流纨所学,与鬼怪单打独斗,打人家一个魂飞魄散还行,这驱鬼道术她却不灵得很。

    沈流纨见那烛火摇晃得愈加剧烈,心中焦急,又一道符烧了起来。她走到烛火的阴影边——方才白浮离去之处,急得来回踱步。

    展卫知道事情不好,未免她分心,不敢多言。

    眼见鬼差越来越近,白浮急得纵身一跃。

    而那边,沈流纨催动手臂妖力——这只妖臂也许到可以一入阴阳相隔之地。她探手一抓,似扯到一个东西。又有一个力道传来,似在和她拉扯。

    她奋力一扯,终于将白浮从鬼差的镰刀下扯了过来。

    白浮应声摔倒在地,满脸怒容,喝骂一声:“沈流纨。以后这等事情休想我再帮你!你当我是绳子啊?这样用力地扯!”

    他飘起来,整了整并不存在的衣襟。

    沈流纨刚刚心中焦急,此刻见他完好,放下心来,嘻嘻一笑,便问:“如何?”

    “呸!”白浮啐了一口:“什么风流债?那厮是个断袖!”

    ——————

    蒋关州走进屋中,,目之所及皆是空荡荡一片。他又进了右手边的屋子。倚窗而立时,将庭中绿树收入眼帘。他不禁想,对着这碧树繁花,操琴读书最是精妙。

    想到此,蒋关州觉得很是奇怪。自小叔父严厉教导,不许他沾染外务。是以他不读诗,也不懂琴。

    他轻轻抚摸窗框,又仔细看了看房梁。这个他不仅认识,还很熟悉,营造书里有写,这是晋朝年间宫室雕刻的纹样。

    昔年一场大火,这宫殿怎会完好无损?

    蒋关州一边看,一边叹。突然,耳边响起一道声音:“郎君……你终于来了。奴家等得好苦……”

    他心下大骇,一时之间竟然想不到逃跑。双腿打颤,僵直不能动。

    屋中渐起变化。

    ——————

    沈流纨皱着眉头对展卫说:“不是我不想帮你,你看,奈何桥都去了,却仍无线索。”

    展卫心中也颇惋惜,便道:“如此,只能按女郎所想行事。”

    “那就晚间再去一趟罢,见机行事。”

    ——————

    屋中一块波斯来的羊毛地毯,旁边放着一张矮几。蒋关州眼前渐渐出现了些人影走动。他们穿着晋朝服饰。

    庭院里有人打扫。屋中有垂手侍立的宫女。

    两个男人正盘腿而坐,说着古籍趣事。蒋关州听见那个白衣,看上去有些弱质纤纤的郎君唤另一人为“陛下。”

    而陛下叹了口气,道:“子季……若我不生在帝王家,必定著书立说,流传后世。”

    王伦,字子季。

    王伦亦叹,说了些宽慰之语。

    侍立一旁的宫女来斟酒。一阵风起,宫女的锦帕飘落在地。王伦拾起,微微看了一眼,便递给宫女,微笑着,赞了一声:“好精致绣工。”

    宫女低头接过,道谢之时,见郎君面如冠玉,笑若春风,不禁红了一红脸。

    可是,她哪是此时才注意到这位文质彬彬的郎君?她早就注意到了。新帝登基之后,常带一位郎君出入宫廷。人说那是天子近臣——王伦。谦和有礼,精通诗书。最是天下第一等风流人物。

    可是她在一处偏僻的宫殿当值。这宫殿因为没有后妃居住,几无人来。她看不见天子,亦看不见御前红人。只在日复一日重复的四角天空中,数自己的年华。

    十五、六的女郎,看见花落便会心酸。听一句似水流年便满腹愁肠。那时的心,比花瓣还软。

    有一次,她依在宫门边,闲极无聊,吹手中娟帕。上面是她亲手绣的蔷薇。密密麻麻的花朵,像密密麻麻的心事。

    可是春日风起,半空中娟帕斜飞,飘飘扬扬,竟飞到了人脸上。

    宫女虽未看见那人容貌,但见锦衣玉带,知是了不得的人物,赶紧跪下请罪。

    那人却将娟帕拿下,毫不在意地洒脱一笑,单手扶起宫女。宫女见自己手臂上搭来的五指,修长白皙,如玉般光洁。她抬起头,好奇地看。

    只见一张脸,带着暖人心的笑。好看得让春日暖阳失去光彩。少女的心顷刻间便走失了。脸颊红得似三月桃花。

    郎君轻轻说:“好精致绣工。”

    后来,他随新帝常进出这处宫殿——因为喜欢这里僻静。

    宫女才知,原来那是传闻中的天子近臣——王伦。

    果然公子如玉,足风流。

    可是,他好像并不记得她。再见时,依然是客气有礼的笑。甚至再见那娟帕时,仍是一句:“好精致绣工。”丝毫没有前尘往事记取的痕迹。

    她微微失落,咬牙暗道,怎不在娟帕绣上名字?

    于是拿起针线,满怀期待,端端正正绣下一个字“瑗”。

    再后来,他便来得少了。陛下有时一人过来,表情寥落,看看书,饮一杯酒。不发一言。

    可是她在这里,怀着满腹隐秘的期待。

    听说朝堂震动。听说东海王带走了大部分皇宫守卫前去平乱。听说东海王威严十足,连陛下都要让他几分。

    她不明白,让一个人怕自己有那么重要么?

    她很快就这些后宫传闻抛诸脑后。她绣了很多娟帕,她希望有朝一日他再来,笑着再赞她一句:“好精致绣工。”最好再看见蔷薇下的字,便能问她:“这是你的名字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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